「那認識一切而不為任何事物所認識的,就是主體。」
不經意讀到叔本華《作為意志與表象的世界》一書中上面的這段文字,心中有了觸動,卻一時不知如何說之。
沉澱了幾天,有了這則影片。
一個小白,說說:作為意志與表象的世界
什麼樣的情況下,人會需要對自己的生活、對世界的理解,進行不斷的深挖,即使你的日常表情和行為,都不會揭露任何端倪 ...
生活中有快樂、有苦痛,有得到、有失去,生活中的這些苦樂與得失,總是忙碌地來來去去,翻滾攪拌不斷 ...
同時,時間似乎不等價,有所岐視 —— 快樂為何總是相對短暫,而悲傷卻會緜延長久
一開始,我們會接觸到各種心靈雞湯式的回答,一段時間後,某一天突然覺得淺薄。
然後,因為每個人不同的機遇或因緣,開始尋求宗教的說法、哲學的思辯,或者,科學的意見 ...
或許,都曾短暫的得到答案,且答案本身未必無效或被證偽 —— 即使如此,心中的答案、精神上的安定,仍會時而轉身離去 ...
你的思路會逐漸往深層、根本的方向走去 ...
我,面對整個世界。
我所認識的世界是什麼?這像是個「知識論」的議題;但在「認識的世界是什麼」之前,先有我如何認識這個世界?這成了是「認識論」的議題。
「認識論」很學術的用法,和生活有什麼關係?
最近家中有長輩做了白內障的手術,先做了左眼的白內障手術,使用人工水晶體替換原本已老化的水晶體。
手術後幾個小時,長輩很驚訝地說:「咦!怎麼會是這個顏色?原本是褐色的小圓椅,怎麼變成橘色的!那沙發套我是買白色的,怎麼會是粉紅的?啊,買錯了啊!」
這個時間點,我請他玩個遊戲,先只用左眼看,再換只用右眼看,就會發現,有兩個不同色彩的世界。(當然,現在右眼也手術完成了,這遊戲没得玩了。)
對於白內障手術後的人來說,會感覺世界看起來更「冷」或更「藍」了,因為他們已經習慣了老化水晶體帶來的暖色偏差。
每個人現在理解的世界,都是有特別的前提,你的生理機制,獨一無二的生理機制。而我們的概念,來自這些各自無法分享的生理機制 —— 你喜歡紅色,我没那麼喜歡,但實際上你大腦裏認知的紅色和我大腦裏認知的紅色,根本不一樣,我們互相表達的喜好,其實對象不是同一件事。
即使,假設我們的眼睛是同一個精密工廠製作出來的,一模一樣,但我們認知這「紅色概念」的大腦和神經元組成,也還是不一樣。
在學習數位領域的知識時,常會聽到:類比的資訊在傳輸時會有資訊損失,但數位的 0 與 1 的資料傳輸不會。我們在日常工作協力時,使用 RGB ,即紅綠藍三原色來表達,各用 0 到 255 的數值來組合表達視覺設計時要使用的色碼,我們一直以為這表達很精準,可以充份溝通,但最後傳遞到你身上時,會有以下這麼多的因素造成不同:你的螢幕如何解讀這色碼,如何用其面板上的液晶分子排列以表達顏色、你與螢幕周遭的光源影響了螢幕發出的光,到你的獨一無二不同於別人的眼睛和大腦 ... 這些差異,讓我們從來没有能取得完全一模一樣,對螢幕中表達內容的色彩,取得一致的接收內容,即,我們從來没有真正有效的溝通過。
我常想,不論 AI 能發展到多厲害,就是和人不同,因為 AI 没有我們這獨特生理的肉身,AI 與世界之間的互動回饋,永遠和人,大為不同。有種專業說法:「具身認知」—— 我們的認知都是 base-on 我們的身體的。於此不進一步展開,有興趣的人可以自行去查閱。
為了談叔本華的「作為意志與表象的世界」,先花了很長的篇幅來建立前置前提,因為我覺得没有上述的理解,往後談得再多都没用。反而,有了這前提理解,後面就可以不說的那麼多了。
前面提到「認識論」,人 "認識著" 世界,但人如何有能力來 "認識著" 世界呢?康德的說法是「先驗知識」,我們先天具有的知識認識能力,這先驗知識又有點像是柏拉圖談的「理型,idea」;另外還有所謂的「後驗知識」,這是透過你的生活經驗不斷累積學習而來的知識。
「作為意志與表象的世界」可以分為「作為意志的世界」和「作為表象的世界」。
先由「作為表象的世界」開始。
你所感知、理解、思考的所有一切,都是你對整個世界進行 "認識著" 這個持續動作的過程,而你就是這正在 "認識著" 世界的「主體」,而世界是你的「客體」正在被你 "認識著"。
世界因此是以作為「表象」而存在 —— 在你的認識中,世界是表象,世界以被你認識的結果,成為表象而被看見。
如果改以世界為主體,此時在康德的說法中,這是「物自體」,但現在的情境,你是主體,世界是客體,是表象。相對於主體的你,世界其他的一切,都是「表象」。
一個人有一個「主體的你」及「客體表象的世界」,一百個人就有一百組,70 億人就有 70 億個「主體的你,和作為表象的世界」。
當然,主體未必只能是「人」,但這裏就不增加複雜度了,就不離人而談吧。
下面摘幾段叔本華的說法:
一,叔本華說「世界是我的表象」。
二,「這是一個真理,是對於任何一個生活著和認識著的生物都有效的真理。」
三,「人不認識什麼太陽,什麼地球,而永遠只是眼睛,是眼睛看見太陽;永遠只是手,是手感觸著地球;就會明白圍繞著他的這世界只是作為表象而存在著的。」
四,「這世界的存在完全只是就 "表象者" 的關係來陳述的;"表象者" 就是人自己。如果有一真理可以先驗地說將出來,那就是這一真理了。」
五,「因為這真理就是一切可能的、可想得到的經驗所同具的那一形式的陳述。它比一切,比時間、空間、因果性等更為普遍,因為所有這些都要以這一真理為前提。」
在這裏「你作為主體」和「世界作為客體」兩者不可分,没有主體何來客體,反之亦然。
而「你」並不是你的身體,你的身體也是你的客體,身體一樣是作為表象的存在。
所以,上面所有用到「你」的稱呼,都不是指你的身體,而是指「意志」,也就是和「表象」共同組成世界的另一面——「作為意志的世界」,這是與「作為表象的世界」相對而不可分的另一個對立體。
每一個特定且獨一無二的「表象世界」,必然是相對的另一個特定且獨一無二的「意志世界」所進行的 "認識著" 動作而出現的。如果一個意志世界消滅了,那相對的表象世界也同時消滅了;同樣,一個表象世界消滅了,那意味著相對的一個意志世界也消滅了。
或許一般的思維中會覺得,即使「我」消滅了,但這客觀的世界還在,就像是每天都有人消滅了,但這世界一直在,不然,我現在所在的世界是什麼?
但,你現在所在還在的世界,其實是相對於你的「表象世界」,因為你此刻還在,所以相對於你的表象世界還在;某個人今天消滅了,相對於那個人的「表象世界」也在今天消滅了,但那個表象世界不是你的表象世界。你現在所認知的「表象世界」,在你消滅的那天,我向你保證,他也會消滅。
這世界的一面就是表象,而另一面就只是意志。
所以世界就是我的表象,世界就是我的意志,作為意志與表象的世界,兩者就是完整的世界構成。
用「表象」來指稱世界,這表示不是「世界本身、世界的本質」,而只是作為「主體的你」所觀察出的「表象世界」,這帶著不得不虛無的宿命感 ——「世界只是個表象,並不是真正的存在」這樣的看法並不算太罕見。
柏拉圖認為世間一切不過是洞窟裏的投影,真正的實存是那概念式的「理型,idea」。
赫拉克利特(Heraclitus)認為萬物不斷流變,世界的本源是火,任何事物都不會持續保持不變的存在。
古印度《奧義書》裏所表達的吠檀多哲學裏,有這麼一段描述:「這是摩耶,欺騙之神的紗幔,蒙蔽著人們的眼睛而使之看到這樣的世界,既非存在,也非不存在。如同夢一般,或像沙灘上閃爍的陽光,人們自遠處看時還以為那是水。」
對叔本華來說,看清了「世界僅只是表象」,雖然也提出了世界的另一面是「意志」,但仍然未能解脫虛無的生命本質,所以讀起來容易因虛無而悲觀。
繼承了「作為表象的世界」的全部理解的尼采,則在「作為意志的世界」這裏,找到了自己的道路,尼采提出:「強力意志 / 權力意志」(The Will to Power),在「作為意志的世界」裏,人要由動物走向超人,在這由動物走向超人的橋上,每一時刻、每一選擇,都要以絕對的「強力意志」作出行動與抉擇。
最後,我要引一句和一段叔本華《作為意志與表象的世界》一書中的文字,就是因為這 "一句" 的觸動,才有了這支影片。
這一句是:「那認識一切而不為任何事物所認識的,就是主體。」
這一段是:「因此,主體就是這世界的支柱,是一切現象、一切客體的前提條件;凡是存在的,就只是對於主體的存在。
每人都可發現自己就是這麼一個主體,不過只限於他在認識著的時候,而不在他是被認識的客體時。
而且,人的身體既已是客體,從這觀點出發,我們也得稱之為表象。」
上面的文字,我初看時,有所感,卻一時不知如何說之。沉澱了幾天,有了這則影片。
我活著時,嘗試去認識一切,這活著的經歷中所認識的一切,構成了我的世界 —— 雖然,這必然只能是「表象的世界」。
而,我,作為認識的主體,必將不為任何事物所認識。
我若有被認識,那時被認識的我,只能是客體。
因此,「那認識一切而不為任何事物所認識的,就是主體。」